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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他只是微笑。
    笑起来不如以往明亮温暖,沧桑在他眼中蒙上一层灰色的阝月影。想必在上海的几年,他也经历过不少事,眉宇间少了当初万死不悔的孤勇,一副眼镜压在鼻梁上,似有沉甸甸的稳重。
    不过他还是雅气的,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气质。
    盛碧秋有些出神,点了点头。
    邵平碧她更坦然自若一些,坐下后,就开口致歉:“那天在宴会上,我失礼了。”
    盛碧秋哑巴了一阵,才回答道:“没什么……是我丈夫冲动了些,邵先生别见怪……”她看了看邵平不方便动的右手臂,又问:“您的手恢复得怎样?”
    “……碧秋,我们之间介么客气。”
    他镜片下的眼睛愈深邃,似能将她的武装看透,挑破,使得盛碧秋顿时僵住了舌。
    她暗暗懊悔,将一贯的官腔客套搁在邵平身上,如同裕盖弥彰,愈现反常。
    邵平用左手摸出烟盒,抬起眼皮看了盛碧秋一眼,她忙摇头表示并不介意。
    邵平抽起烟,沉默着磕了磕烟灰,道:“听他们说,我入狱那会儿,是你暗中托关系救了我一把……”
    盛碧秋本来不知道这件事,是以前的同学联系到她,告知邵老师入狱的原委,问问她可否念着以往的师生情谊,帮忙想想办法。
    她能有什么办法?无非也是求人。
    “其实也没帮上什么忙。”盛碧秋说。
    邵平再度沉默。
    为打破这份尴尬,盛碧秋勉力笑了几下,再起一个话头:“你在上海这些年还好么?傅老板说,你现在已经是《新曰报》的副主编了,真好,也算了却你一桩心愿。”
    “就算当上主编,也还有很多的身不由己。”
    “怎可能事事都顺由己心呢?越往上走,须周全的事也就越多,周全得了别人,就周全不了自己。”
    “就像当年离开东北一样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当年张汉辅与盛碧秋成婚,消息登报,占据头版。邵平在上海看见这则消息,如兜头泼下一盆冷水,将他一身滚烫的热血都浇凉了。
    他有那么一刻在怀疑,自己在坚持的究竟是什么?这些年来,到底为什么要做这些事?
    一心志愿的,尚且看不到前路;原该好好珍惜的,已再也得不到了。
    邵平悔恨,同时自责万分,“我那时没办法,实在没有了办法。”
    盛碧秋大约更没办法再去维持这段对话了,面对邵平的懊悔,她有些手足无措,也无法说出宽慰的话。
    扪心自问,如果看他能有家有室,过得幸福美满,盛碧秋或许能更好受些。
    她的眼神往外面的雨天里飘,声音也有些飘忽,起身道:“我该走了。”
    “蒹葭。”他唤住她,“……你怨不怨我?”
    盛碧秋索姓随了本意,轻声回道:“怨的。”
    邵平反而安心。她恨他,那自然再好不过,他合该受这样的苦刑。
    盛碧秋很快又笑了一声,用如释重负的口吻道:“不过都是以前的事了。”
    她说不清楚此刻的感觉,唯独觉着多年笼罩在心头的阝月霾,一下明朗起来。
    之于邵平,她曾有太多太多的不甘,因着他们谁也不曾给画个句号,才让她惦念好多年,怎么都放不下。
    如今再见,才知时光的厉害。
    以往再刻骨铭心,再浓情蜜意,都能被消磨得无影无踪。她看他都不似从前的他,她在变,邵平也在变,两人说起话来,甚至还不如两个陌生人自在。
    邵平忽地站起来,再次唤住盛碧秋:“你爱他吗?”
    他是指张汉辅。
    她爱么?盛碧秋无法确认。如果与邵平那样才是爱的话,那她肯定是不爱张汉辅的,可也没有谁规定,爱必须是一种固定形态的东西,所以她也无法斩钉截铁地否认。